顾彬：足球总是圆的 - 游说

世界杯资格赛上的德国国家队教练Sepp Herberger（左二）视觉中国|图

德国足球最有名的两种说法：一、足球总是圆的；二、每一场比赛持续90分钟。这是德国早期的足球教练塞普·赫尔贝格（Sepp Herberger）的口号。1954年，他带领当时的西德国家队（下称德国队）获得了世界冠军。他几十年以前说的、今天球迷经常重复的话是什么意思呢？无论是哪一类足球比赛，人们不能够预测它的结果。连比赛的时间也不确定。这就是为什么last minute goal（最后一分钟进球）是球员最怕的。应该说最后一秒钟进球也是可能的。

不过，什么是最后一分钟、一秒钟呢？第90分钟吗？肯定不是这样。第92、第94、甚至连第102分钟还会给前锋一个机会。伤停补时全部在裁判的手里头，或者说在他的哨子那里。因此不少教练到了90分钟后在赛场旁边求求黑衣服的男人“鸣哨结束”。The Man in Black（裁判）满足他的要求吗？不，他比英国诗人艾略特（T.S. Eliot）在《荒原》中歌颂的残酷的四月还残酷。他让他的手表——这个最冷的怪物，来决定比赛的结束。一秒钟也许变成一分钟，一分钟也许变成一刻钟。最后原来的胜利者变成失败者离开赛场。原来的失败者呢？他感谢天气。

天气，真的吗？是的。请看伯尔尼的奇迹。1954年匈牙利队是世界上最好的足球团体，德国队不算什么。虽然马扎尔人预赛时先把日耳曼人打败了，比分是8:3，但是他们决赛输于德国，最终比分是2:3。为什么呢？是天气的原因。怎么可能？不要忘了当时足球鞋还不知道平头防滑钉。不过，Adidas刚刚发明了旋入式螺柱，让德国队试试看。决赛的当天下雨了。第一个半场，匈牙利人没事儿，过了八分钟已经2:0，可是第二个半场变成很大的问题。他们开始滑倒，比分很快变成2:2。到了第84分钟，比分是2:3。德国队逆袭，打败了匈牙利队，原因是传说的 Fritz Walter 天气。Fritz 是当时的球队队长。他喜欢在微雨中踢足球。这么点雨还是让草地非常滑，大地上最好的球队输了。这不是不公平吗？

肯定是。不过，足球不管公平不公平。足球经常是不公平的。1974年世界杯决赛，荷兰队比德国队优秀得多，但不是代表 Soccer total 的优秀君子下场，而是宁愿kick and rush（踢和冲刺）的野蛮人！德国队2:1击败荷兰队，森林来的凶猛的小伙子第二次赢了，获得了世界冠军。

有时是天气决定一场比赛的结果，有时是所谓的“鸡蛋门（Eiertor）”。什么叫“鸡蛋门”呢？读者该清楚，足球不是一个东西，它有傲慢、骄傲的本质。它有它自己独特的生活。它故意让一个守门员倒霉。原来看起来肯定抓得住的球突然从手上蹦下来滚进门去。云达不来梅足球俱乐部（Werder Bremen）的守门员Pannen-Olli（Panne意为差错，Olli是他的名字）因为这出过名。不过，谁当过守门员，谁知道看起来容易抓住的球常常是最难抓的。我很明白我在说什么，因为我快80岁了，足球比赛的时候我越来越多站在门里面。不少鸡蛋球让我发疯。好的是我的队友“享受”同样的经验，因此不太会骂我。

到了80岁我还踢足球吗？当然啦。Sepp Herberger还说过另外一句著名的话：比赛后是比赛前。 这也可以理解，比如这样：足球不是我们的生命吗，我们死以前，我们还会跟着球跑。OK，我们老了，对手的年龄从二十几岁到74岁。我们不跟过去一样再比赛两个半小时，现在只玩一个半小时。无论如何，我们还是每个星期六下午踢球。这样我们才明白 Sepp说的另外一句话为什么有道理：下一个对手是最厉害的。我们不光老了，我们也经常受伤。即使会受伤，我们还是上场。没有足球的礼拜六有什么意思呢？

老年男人真的没有别的兴趣吗？足球跟哲学一样，是渴望。盼望什么呢？一种自我庆祝。足球是一种民间节日，是一种新的自我崇拜。所以球场上的观众越来越多。足球能帮助人找到他的路。连女孩子也会这样想。我的奥地利朋友 Hiltraud 最近拼命地看足球比赛，原因是她乐于赞叹男人的美。男人美吗？她觉得男人有力量。尽管有时候他们非常瘦，比我波恩的模特儿朋友Julia还瘦。我青岛的朋友Mona说什么呢？她以为足球是乱七八糟的活动。22个疯子为了一个球越来越发疯。她不懂事儿。最疯的不是22个男人，最疯的是球与裁判！掌握球是一种艺术，比写诗更艺术！上海诗人胡桑会同意！裁判呢？需要欺骗他。需要比韩非子还韩非子！这种欺骗是美丽的。

足球可以拯救人！有一次波恩某一个球场来了一个小伙子，他告诉我他得了可怕的忧郁症。之前他在地铁上碰到我们的一个球员，当地有名的头球怪物Franky Boy。回到家里，他给妻子讲述了自己的见闻。妻子问他：你的样子是忧郁的，你想做什么呢？他回答，我想踢足球。第二天，他来了波恩大学维纳斯山（Venusberg）的球场，看到我，他问可以跟你们踢吗？我说欢迎你来。他叫 Ernst，我叫他Ernst Happel，这也是维也纳有名的教练的名字。后来，他没有得忧郁症。原因是 Sepp Herberger的一个要求： 你们十一人应该做朋友。

中国足球也需要一位Sepp Herberger这样的教练。

顾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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